修 坐怀不乱 二十四-二十六

二十四


傅玉声满腹心事的回到家中,杜鑫正闲着无事,便兴高采烈的跑出来迎他。傅玉声看见他就忍不住要生气,摘下帽子问他:“是不是你同孟老板说的?”

杜鑫糊涂极了,摸不着头脑的看他:“孟老板又没来,我跟他说甚么?”

傅玉声吃了一惊,反问道:“他今天没来过?”

杜鑫信誓旦旦的说,“真的没来!”

傅玉声突然觉着不妙。


杜鑫看他脸色不好,就问道:“少爷,怎么了?你今天见着孟老板了?”

傅玉声没什么好气的看他:“都是你这张乌鸦嘴!方才被孟老板撞见我在荣生,我问了他两句骆姑娘的事,他误会了,当时就同我翻脸,转身走人了!”

杜鑫嘴巴张得极大,半天才合上,小声的嘟囔说:“就说吧,叫你胡来!”傅玉声拿着帽子,作势要扇他,杜鑫连忙捂着脸往后退,口里说道,“少爷!你自己想想呀,他在车里都那么跟骆姑娘说了,肯定心里是不愿意你们两个时常的见面。你倒好,自己送上门去。你这长相,这家身,哪里不强过人去,你又是到处拈花惹草,名声在外的,就这么巴巴的跑去荣生见骆姑娘,不是摆明了要撬他墙角吗?少爷,朋友妻不可欺,你难道没听过这句话吗?换了我,我也生气呀!”

傅玉声几时被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教训过?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,看他半响,才悻悻的说:“谁想到他也会去荣生!”

杜鑫得寸进尺的问他道:“少爷,你说了什么,惹得孟老板同你翻脸?”

傅玉声看他一眼,想,我也没说什么,就在荣生睡了一觉罢了。这样一想,越发的心虚,把帽子朝他身上一丢,沉着脸说:“问那么多做什么?你先去孟老板那里看看,看他在是不在。若是在,赶紧叫人来喊我,我去找他陪个不是。”

杜鑫苦着脸抱怨道,“少爷,你这多没诚意呀,直接上门去等不好吗?人家孟老板等过你多少次了,你多在他那里坐一坐,说不好他的气就消了。”

傅玉声晓得他是懒病犯了,却也懒得再说他。想了想,也觉得亲自登门拜访的好,只是不知道几时能回来。他怕叶翠雯要用车,所以也没喊汽车夫,只带着杜鑫,两个人一人喊了一辆黄包车,径直去了慈云寺。


哪里想到等他们到了那里,却看到大门紧锁,久候不开,根本见不着孟青的面。他们两辆黄包车停在孟家门前,来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一眼,傅玉声等了等,觉着不大对,就让杜鑫去打听。

杜鑫从弄堂这头跑到那头,挨个问了一遍。有人说孟老板怕是出去了,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。说往日里这门是从早到晚开着的,关得这样紧倒是少见。杜鑫回来,就把听到的话学说了一遍。

傅玉声一听这些,愣在那里,想,这摆明了是不想见人。却不知孟青躲得是谁,难不成是他?

他见大门紧闭,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想要回去,又觉得这闭门羹吃得不明不白。想要继续等吧,又觉得颜面上实在挂不住,只好把帽檐压低,窝着一肚子火,在黄包车上坐着。


他这一天折腾得厉害,在车上坐了片刻,竟然就犯了困,迷迷糊糊的睡着了。弄堂里人来人往,总有许多声响,他睡得不沉,却又醒不过来。就这么睡了一阵子,腰腿都发疼,才终于醒过来。

杜鑫还躺在车上睡着呢,两个车夫正在一旁闲聊,他等得无趣,便走了过去。这两人正在相互诉苦,见他过来,便收了声,问他是不是要走。傅玉声想要开口,却觉得嗓子有些发痒,咳嗽了两声,才问说:“去不去闸北?”

车夫有点惊讶,说:“去,怎么不去。可是这个时候去,先生还回来么?”

傅玉声想了想,说:“去看看吧,没人就回来。”

车夫便应了,车身被抬起来时,杜鑫才被惊醒,还吓了一跳。傅玉声忍着笑看他,说:“你先回去吧,我去别的地方找找。”

杜鑫将信将疑,说:“少爷,那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傅玉声收起笑意,想了想,吩咐说:“那你先去百龄和大都会去看看,我也去路五爷的场子里看看,要是到处都找不到他,我就回去了。”但他觉着其实这些地方也未必能找着人。

杜鑫见他一脸的疲惫,忍不住后悔自己的撺掇,劝他道,“少爷,他要是为了个女人就跟你翻脸,实在不值得你为他费这些心思。”

傅玉声哼了一声,说:“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,你两面都是好人,谁也不得罪,是不是呀?”

杜鑫连忙辩解道,“不是不是!少爷,你都在这里等了这半天了,他这门关得倒是严实,谁知道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呀?往日里我来,哪次他的门不是大开的?我觉得他是有心要躲你呢,不如你也回避两天,等他气头消了,再来找他呀。”


傅玉声叹了口气,想,等人气消了,心也冷了,这原本就是我的不是,我不去赔礼道歉,还在这里等着人气消吗?这朋友也不必交了。却不想同他说这么多,说:“你就照我说的,别跟着我。”

杜鑫见他神色沉重,知道他正心烦,却还是说:“那不行,我得跟着你,万一出了什么事,我也好替你顶着些。”

傅玉声看他一眼,说,“你这会子倒又不犯懒了。”杜鑫嘿嘿的笑,说:“少爷,你去哪里,我也去哪里。”

傅玉声想了想,就笑了,说,“那我不去了,你跑完了再去这里替我看看。”于是把梅园头的地址也说给了车夫。又同杜鑫说:“他说那里清静,也不知是不是躲去那里了。若是别处都没有,你再去梅园头看看。若是他在,再来喊我去。”

他这时已经疑心孟青是在有意的躲他了,但心里终究抱着一线的期望,觉得两人之间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。


杜鑫一听说还要去梅园头,心里着急,怕回来迟了,就催着车夫先走了。

傅玉声回到家里,便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,让人放了热水洗澡。偏偏又头痛起来,想要睡一觉,怕老爷子回来知道了训他没规矩,就硬撑着在书房里坐着。


吃过晚饭后,傅玉声便有些心神不定。杜鑫迟迟不归,他总是放心不下。他觉得孟青就在梅园头,所以杜鑫才回来迟了,便想等杜鑫回来在睡。这样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杜鑫回来。

傅玉声在书房里见着他进来,看他面上神情心里就是一沉,想,怕是不曾见到孟青。

果然听到杜鑫说:“少爷!哪里都找了,梅园头也去了,他也不在那里呀!这一趟真是白跑啦!”


傅玉声愣了一下,想,也不在那里,那他人能在哪里?转念一想,立时就明白了,他这真是躲着我呢!偌大的上海,孟青不想见他,躲起来,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?

傅玉声想明白这一层,突然就有些生气,想,我不过是讲了几句玩笑话,且不说我对骆姑娘并没有那个意思,便是我当着有了,他就为了这个要同我翻脸吗?

这样一想,心里便十分的窝火,头也愈发得痛,沉得简直抬不起。


杜鑫问他:“那明天还去百龄吗?”

傅玉声一听到百龄两个字便恼火起来,沉声的说道:“不去了!”

杜鑫见他当真发起火来,也不敢再多嘴。


二十五

傅玉声等他等了一晚上,这时节头脑昏沉,又觉着难受,也不再多说,索性早些睡了。杜鑫在城里跑了一圈,又一路坐去梅园头,累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,也去睡了。

哪里想到第二日清晨傅玉声就生了病,浑身沉重,躺在床上起不来了。


杜鑫见他脸颊泛红,连忙伸手去试探,试了以后吃了一惊,说:“少爷,你这怕是着凉了呀!”

傅玉声只觉得口干舌燥,周身酸痛,勉强坐了起来,身上一阵冷一阵热,实在难受得厉害。他还年青,原本一年也难得生一场病,杜鑫慌了手脚,半天才镇定下来,说:“少爷你先躺着,把被子压好,我这就让他们烧些热汤给你发发汗!”

傅玉声也觉着是昨天四处奔波太过辛苦所致,并不太放在心上,说:“好,烧好了热热得给我端来,我多喝些。”


哪里想到杜鑫才刚下去,傅玉华就来找他。原本是想要他一同去见见新公司的董事们,见他发起热来,一时无奈,就说:“那你歇着吧。”傅玉声知道事有轻重缓急。傅景园已经上了年纪,他此时身在上海,傅家的事若是只有傅玉华一人出头,到底说不过去,董事会的人也不免会有忧虑。

傅玉声便说:“这不妨事,等我起来穿衣。”

傅玉华想了想,去衣柜里仔细的挑了一件,说,“我带你去见见董事会的人,大家说说话,认识认识。吃饭的时候你先回来就是了。”

傅玉声嗯了一声,等他穿上长衫之后,傅玉华突然伸手替他系起扣子来。大约人在病中便容易有所感触,他垂下眼看着,突然喃喃的说道,“大哥小时候也经常给我系扣子呢。”

傅玉华不由得笑了起来,摸摸他的头发,却没说什么。

杜鑫的热汤还不曾端来,他们兄弟两个已经急匆匆的出门了。


等到这半日应酬完毕,傅玉华终于要宴请众人了。傅玉声实在是支撑不住,便借口有事,先行告退了。走出酒楼时,只觉得头重脚轻,在路边拦黄包车时,整个人已经晕沉沉得站不稳当了。若不是身旁的人扶了他一下,只怕他就跌倒在路上了。

他浑身发烫,糊里糊涂的回到家,杜鑫已经急得团团转了,见他回来,忍不住埋怨:“少爷,你生着病,还往外跑什么呀?”便连忙去把汤烧热了,又热气腾腾的端来给他喝。

傅玉声被他扶着喝了些,肺腑中终于生出一股暖意来,便觉着好多了,说:“没事,我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
杜鑫应了一声,说:“再多喝点。”陆嫂拿了一条绞好的热毛巾过来,教他:“你给三少爷擦擦脸,擦完就赶紧睡吧。”傅玉声忍不住要笑,嘱咐道,“小心把我脸擦破!”

杜鑫笨手笨脚的接过毛巾,轻轻的给他擦脸。带着水汽的热意扑在他的脸上,他愣了一下,想起孟青来,心里突然一软,便说:“等等我睡了,你替我再去看看孟老板回来了没。”

杜鑫“啊”了一声,摇头说:“不去!”

傅玉声想了想,就说:“那我写封信,你给我送过去吧。”

杜鑫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,不大高兴的说道,“少爷,你还生着病呢,我得照看你。”

傅玉声啼笑皆非,说,“这里有陆嫂就行了,你能顶什么用?给我压被角?”

杜鑫还是不乐意,给他擦完了脸,振振有词的说道:“要我说,孟老板这件事做得不大地道。他喜欢骆姑娘,怎么早不把人娶回去呀。你跟骆姑娘说句话,他就跟你翻脸,也真是够小气的……”


傅玉声没说话。

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。他心里呢,一来是不安,不知道孟青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对他,觉着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孟青疏远了;二来也觉着着恼,想,原本殷勤的也是他,如今这样躲着自己的也是他,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。

他走上楼去,简短的写了一封信,交给了杜鑫,让他请骆姑娘转交给孟老板。

杜鑫有些犹豫,问说,“还给骆姑娘?那孟老板不要更生气的吗?”

傅玉声觉得身上的热气正慢慢的散去,周遭又生出寒意来,冰火交融,十分难耐,只说,“这你不必担心。”除了骆姑娘,眼下还有谁能找到孟青呢?

他在信里面也大略的解释了一番,说他对陆公子仍旧余情未了,骆姑娘虽好,他却并不喜欢。又借着仓库失窃一事,说想要请孟青帮忙。他心里总觉着孟青不至于如此的绝情,因此仍是抱了一线期望,还特意的吩咐了杜鑫,“就说我因为仓库失窃之事急得病了,不要说我在他门外等候一事。”

杜鑫不大高兴,说:“就是在他门外等了才病的。”

傅玉声头痛起来,说:“快去快回就是了,还嫌我不够心烦?”

杜鑫看着他躺倒,终于不情不愿的拿着信走了。


叶翠雯出去同官太太们通宵打牌,睡到中午才起来,听陆嫂说傅玉声生了病,吃了一惊,连银耳羹也顾不得喝就过来看他。

傅玉声躺着难受,昏昏沉沉的也睡不好。叶翠雯轻声的问了他两句,就亲自去厨房烧了一碗桂枝汤,喂他喝了下去。他喝完就觉得浑身发热,与之前那种焦热又大不相同。叶翠雯替他将被角仔细的压好,坐在他床边替他看着,柔声的说:“发了汗出来就好了。”

她的手指带着凉意,抚在他的额头上,他觉着舒服极了。生病的时候,有个认得的人坐在身边,即便不说话,也能人他安心许多。可他到底觉着不好,便挣扎的说道:“你回去吧,也别在我这里了。”

叶翠雯没说话,默不作声的坐在他身边,见他沉沉欲睡,才终于离开了。


晚上吃饭的时候傅玉声也不曾起来。傅景园知道他病了,便问杜鑫,是不是在南京的时候也这样容易生病,杜鑫连忙辩白,说:“没有没有。在南京的时候,他在码头忙一天都没有生过病的。”他说得煞有其事,其实傅玉声忙起来,在码头也呆不过半天。

傅景园哪里信他,十分的不喜,又想起前一阵子陆少棋的事,心头上烧起一把火,劈头盖脸的骂道:“终归是他不学好,总是弄那些丑事出来!若是心思都放在了正途上,身子怎么会弄成这样?”他说了这些,杜鑫也不敢再多话,倒是傅玉华听不下去,说:“他也辛苦得很。昨天仓库的事忙了一天,今天又跟我去董事会。”又问杜鑫,“这阵子也要冷了,我看他衣柜里的衣裳都不怎么厚,你怎么也不说找人做几件?”

杜鑫连忙应道:“耿叔已经把少爷的衣裳和常用些的东西都发过来了,刚到的,还说哪一日晴了晒一晒,结果少爷就病了……”

傅景园看他一眼,杜鑫就不敢再往下说了。

傅景园生起气来,就训傅玉华,“你还给他开脱?他如今弄成这样,多半都是你害的。人家是长兄如父,你倒好,只知道一味的纵容,把他惯成这个样子!”

傅玉华见他动了真怒,也不敢贸然辩解,只好恭敬的站在一旁听着。

连大少爷都被骂成这样,杜鑫就更没有法子了,也只好垂着头在一旁受训。等他回到傅玉声房里时,傅玉声仍沉睡不醒。陆嫂来看过,说是发了汗,怕是快要好了,杜鑫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。

傅玉声极少生病,他生怕少爷这一次病势凶险,所以总是提心吊胆的,幸好并没那么严重。


傅玉声半夜醒来,果然好了许多。杜鑫半睡半醒,一直在他身旁陪伴,见他醒来,眼神也清醒了许多,便连忙去厨房热了羹汤回来给他吃。

傅玉声也是饿了,可杜鑫端来他又不吃,非要擦脸漱口。杜鑫只好又去将水烧热,给他拧了烫毛巾擦脸擦手,又服侍他漱了口。傅玉声这才吃了一口,就想起来临睡前吩咐他的事,就问道:“信送去了么?”

杜鑫露出为难的神情来,傅玉声皱起眉头,看他片刻,突然放下碗,问说:“怎么?没送?”

杜鑫见他一定要问,就说:“少爷,你吃完我再同你讲,好不好?”

傅玉声不免觉着奇怪,便说:“怎么?两句话还说不完?”顿了一下,就说:“无非是见着了没,信送出去了没。送不出去,我也不怪你。”

杜鑫没了办法,硬着头皮说:“少爷,我讲了你不要生气,我听荣生的人说,孟老板不在上海了。”

傅玉声愣了一下,难以置信的反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杜鑫连忙说:“我问了,他们都说不知道,只说是不在上海,去外地了。说是好像还同场子里告了好些天的假。”


二十六


傅玉声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,静了半晌又问,“那信呢,送出去了么?”说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,人都不在上海了,还问信送没送出去,有什么意思呢?

杜鑫小声的说:“没有,我没见着骆姑娘,”傅玉声想了想,半天才回过神来,她说她单日子在荣生的,他也是病得糊涂了,让杜鑫今天去找骆姑娘,自然是见不着人的。

可是一想到孟青居然已经不在上海了,他的心里就突地腾起一股火来,也不知怎么的,又生气又伤心,觉着自己当初竟然还想交这个朋友,这念头实在是可笑。

偏偏杜鑫又问,“那我明天再去哪里送呀?”

傅玉声就笑了一声,说:“信拿来。”

杜鑫不明所以的把信取出来递给他,傅玉声三两下就撕碎了,不高兴的说:“还送什么?不送了,扔了。”


杜鑫猜到他会生气,却没料到他会这样生气,连亲手写好的信也给撕了。

他在荣生的时候也挺生气,他去慈云寺那么多次,就没见过孟老板不在上海的时候,怎么这一下就突然出去了呢?明白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躲人。

杜鑫怕傅玉声惹不快,就不再提起这件事,问说:“耿叔把南京的东西都发过来了,还带来了几封信,你要看么?”

傅玉声有点奇怪,说:“又不是没有电话,怎么还写信?”

杜鑫蹭蹭的跑下去给他把信都拿了上来,偷偷摸摸,跟做贼似得。


有一封是他的老同学写来的。大约是快要从英吉利回来了,先写信给他探探路。这种事,纸墨写来,总比一通电话要风雅些。还有一封是纱厂的一个副经理写来的告状信,厚厚的一沓,他大略的看了看,心里便有了数。

最后还有几封只有他的姓名地址,字迹看着略有些眼熟,他疑惑的拆开来看,一封信还没有看完,便变了脸色。

杜鑫看他神情不对,便问:“少爷,出了什么事情?”

傅玉声捏着信纸,一时间有苦难言。这几封信都是陆少棋写来的,大约是在上海时把话都说开了,竟然毫无顾忌,在信里写道十分的想他,问他好不好,又问他有没有吃什么苦头,说绑架的事情都怪他。傅玉声看到这里,后背都是冷汗,哪里还敢再拆。他将信纸叠起,原封不动的收好,说:“你去睡吧,有什么事明日再说。”

杜鑫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少爷你睡了我再睡。”

傅玉声好笑起来,如今已是夜半,他睡了一整日,还睡什么?说:“你去睡就是了,我看看信,困了再睡。”

杜鑫说:“这可不行,你这才刚好,要是再病了怎么办?我已经被老爷骂过一次了,你可千万听我一次吧,再睡一觉,明天一早就好了。”

傅玉声无可奈何,只好听他的,依旧躺下。只是到底睡不踏实,总是想到孟青,忍不住又生气起来,觉着这人简直难以捉摸。


傅玉声的病第二日便好了许多。他原本想着再过几日便回南京处理纱厂之事,叶瀚文同他打过电话,说有日商要收购他的纱厂。叶瀚文劝说他:“比抵押给银行划算许多。我这几日翻看报纸,你晓得么?大兴和裕华都在宣告破产,登报拍卖,简直惨不忍睹。你若是有了空闲,便回来吧。”又同他说道外棉一事有了眉目,也要他一并回来商议。傅玉声应了之后,心中感慨不已。大兴纱厂的总经理他是认得的,这个人白手起家,虽然纱厂不大,却在常州有些名气,如今熬不过,被逼得破产,他不免心有戚戚焉,觉着世道艰难,行商不易。


傅玉声原本筹备着要回南京,哪里想到何应敏知道他要长住上海之后,便四处张罗着要给他找房子。傅玉声也想早些从家里搬出来,便随他定了一处,同家里说了之后,早早的搬了过去。

傅玉声新居离他虽远,可两人少年时便臭味相投,如今凑到一处,公事之余,便一心玩乐。正好富连成到了上海,搭台唱戏,十分的热闹,何应敏知道他也喜欢,场场都买了夜戏的票,邀他去看。何应敏也是喜欢热闹的人,正好戏散了便去舞场里消磨时光,一场场安排得很是紧凑,丝毫光阴都不肯虚度,半夜玩得尽兴,还时常的住在他那里,不肯回家。傅玉声忍不住笑话他,说:“原来这不是替我找的住处,倒是给你找了个安心的客房,好躲避尊夫人的盘诘。”

何应敏毫不否认,笑哈哈的说:“好说好说,也是公事,也是公事。”


何应敏有时来接他,总是租车行的汽车,却从来不开家里的汽车。傅玉声常常笑他,说他不知结识了甚么新人,形迹很是可疑,故此不敢泄露。何应敏向来一笑而过,不置一词。

何应敏很少问他的交游,可有一晚来接他看戏的时候,却突然问说:“听说你与荣生的孟老板颇有交情?”

傅玉声皱了一下眉,说:“也不算是有交情,怎么?”

何应敏“咦”了一声,便有些不信,说:“真的假的?你还要同我打太极?”又道:“听说你于他有恩,这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。”

傅玉声反问他道:“你是头一天认得我么?我又不是挟恩自重的人。”

何应敏神情有些古怪,半天才说:“那到底是有交情还是没有?”

傅玉声觉着他问得奇怪,便故意说道:“反正和你这种酒肉朋友的交情大不同。”

何应敏笑出了声,说:“募股的时候我没想着你?这种好事我第一个就喊你,你还想怎样?”

傅玉声也忍不住笑了,这件事便不了了之。


傅玉声原本听他提起孟青,心里还有些不大舒服,只是转念一想,却又觉着自己不该。孟青也不是没有尽心帮过他,骆红花与孟青认得的久了,两人交情深厚,自然与他不同。与他一言不合,走避他乡,已是十分的给他面子了,只是胸中始终有股闷气,久久不能散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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